深圳的古玩市場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具有相當?shù)囊?guī)模。關于古玩的新聞層出不窮,大量的收藏悲喜劇也正在上演:有人為了裝飾屋子,10萬元就收得滿屋子“奇珍異寶”;有人傾囊而出搞投資,花去幾百萬元被行家告知滿屋文物無一真品。
有關專家告訴記者,占據(jù)深圳古玩市場90%以上的是文物仿制品。而仿制品到贗品只在賣家一念之間。
誰在購買仿制品?誰在制造仿制品?那些可以亂真的仿制品是如何出爐的?怎樣區(qū)別仿制品與真品?
帶著一系列的問題,記者開始了采訪調查。
購買仿制品悲喜兩重天
走進林效的家,你會感到好像進了博物館:屋子里的各種架子上,擺滿了古色古香的瓷器、玉器,青銅的香爐,仙鶴立在一角,墻上,一色裝裱精美的古畫,看那落款都是讓人肅然起敬的名字。
“你最近發(fā)了什么橫財?”這是到林效家的朋友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因為林效祖上并沒有收藏古玩的淵源,而其本人也并非富豪,只是某房產(chǎn)公司一高級白領而已,年薪也就十幾萬。每當此時,林效都會得意地一笑,然后解釋:“這些都是仿制品,不是真古董,最貴的也不過幾千塊,總價值只有十幾萬”。林效5年前開始購買仿制品,自知并非專家的他,從來不求古董是“真的”,“只要好看就行了,反正即使是真的我也不會鑒賞”。
與林效相比,李英明的遭遇就顯得有些悲慘。他在寶安的工廠剛剛因為資金周轉不靈而倒閉。之前李英明遭遇了一次重大打擊。那是一個平常的星期四,偶然認識的一個古董鑒定專家在李的再三請求下,答應去他家看看。李英明很興奮地把自己多年來花費300多萬錢財和無數(shù)精力,從各路“朋友”那里淘的近一百件瓷器搬了出來,把偌大的一個客廳擺了個滿滿當當,李英明的本意就是要請人估個價,然后賣掉一些古董解決資金問題。專家一路看過去,一邊看一邊搖頭,什么話也不說。看了一會專家就要走,說:“我勸你不要再去買古董了!
李英明追著問,專家受逼不過,說“沒有一件是真的”。李英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二天帶了幾件自己認為最有價值的東西來到拍賣行,結果拍賣行的專家鑒定后并不接受,說“不好賣”……
李英明在家躺了3天,突然明白這幾年那些古董販子為什么對他那么熱情,而自己之前認識的“專家”,都是販子們介紹的。
“地雷陣”市場和“行規(guī)”
“300萬?與我見過的最慘的相比還有很大距離呢。我見過的最慘烈的場面是擺了一屋子,花了幾千萬,沒有一件是真的。”深圳市拍賣行文博副研究員黃衛(wèi)國說。“送來拍賣的東西我都是免費鑒定的,我很少直接告訴別人是假貨,只是說‘不好賣’!辈稍L過程中,黃衛(wèi)國又對兩個前來鑒定的收藏者說了“不好賣”。
“現(xiàn)在是前所未有的一個仿制高潮來臨了!备=ㄊ∈詹貐f(xié)會顧問、年過6旬的方也說!拔椰F(xiàn)在越來越不喜歡逛深圳的古玩市場了,真東西太少了,假東西做得越來越真,得小心又小心,我搞了40年收藏,現(xiàn)在仍然像是在踩地雷陣,說不好哪天就會買到假貨。而且我一到市場,就有認識我的人拉我去幫他看貨,我說話不是,不說話也不是,一說話就得罪人,我這老胳膊老腿,安全都有問題!
買到假東西以后,怎么辦?專家們說一般有三種做法:1、打官司;2、自認倒霉;3、找賣家私了。方也說:“自認倒霉是最傳統(tǒng)的做法,因為中國從漢朝開始就有古董贗品,而古董行業(yè)歷來的潛規(guī)則是憑自己的眼睛看,就這么個東西,看走眼說明道行不夠,自認倒霉。”黃衛(wèi)國說:“私了一般是買家找到賣家,說我知道這個東西是假的了,我想退貨。而賣家也不想弄得太僵,就說退貨可以但是得交‘學費’,于是,2萬塊錢買的東西可能就退一萬!
選擇打官司的人很少,黃衛(wèi)國說事實上只要掌握一定證據(jù),一般是能打贏的。不打官司的人除了有錢不在乎的之外,大多數(shù)是怕破壞了行規(guī)難以在業(yè)界立足。他認識的兩個打贏了官司的,買古董賣古董都變得艱難起來,大家似乎都躲著他們。
據(jù)了解,深圳本地從事仿制的人很少,即使有,也是“二次加工”。而深圳市場上的眾多仿制品,則來自全國各地……
黃云鵬和仿古一條街
深圳的仿古瓷器85%來自景德鎮(zhèn),而仿制者中最著名者就是黃云鵬。在采訪黃云鵬之前,記者已經(jīng)聽說了若干關于他的故事。故事一:黃云鵬的仿制作品在日本等地的拍賣會上被當做元代、清代的古董拍賣,若干專家鑒定卻沒有任何破綻;故事二:黃云鵬作品標明仿制品,賣價有時超過古董,被稱為“黃窯”……
黃云鵬聽到那些關于自己的傳說哈哈大笑,說是基本屬實。1980年之前,黃云鵬就是景德鎮(zhèn)陶瓷館的一個普通研究人員,當時文博單位都很窮,景德鎮(zhèn)陶瓷館也是如此。沒有錢,就無法購買更多的藏品進行研究。黃云鵬苦思冥想想出一個辦法:仿制。他從全國各地的博物館借來文物仿制,一方面豐富了自己的研究,另一方面將仿制品出售,可以創(chuàng)收。
在景德鎮(zhèn),從事仿制的人很多,在樊家井,出現(xiàn)了仿古瓷一條街。去過那里的人這樣描述那里的情景—“宋代汝、官、哥、鈞、定5大名窯和耀州窯、磁州窯、鈞窯、定窯、景德鎮(zhèn)窯及龍泉窯6大窯系的仿品,元代青花、釉里紅以及色釉瓷仿品,明清兩代帶款銘的歷朝‘御器’,一應俱全。很多店鋪門口,擺放著盛滿泥漿水用來涂抹瓷器的大小木盆,用來蝕褪瓷器浮光的裝滿氫氟酸和高錳酸鉀的瓶瓶罐罐,還有用來擦拭瓷器使其變得陳舊的稻草和草木灰等。
深圳拍賣行的黃衛(wèi)國回憶說,那條街上,隨處可見墻上用石灰水和毛筆寫‘為瓷器做舊’的招攬廣告。每個店鋪里都有一個五六立方米大小的氣爐子,氣爐子上接了兩個很大的煤氣罐,很多瓷器就在爐子里燒制。往往是爸爸在里面燒,小姑娘在門口對著照片往胎上畫,因為照片只有一邊,另一邊就只好想象……”
樊家井各個小作坊出來的仿古瓷,漏洞百出,與黃云鵬的作品有天壤之別。黃云鵬說他沒有別的訣竅,就是努力還原環(huán)境。做一件作品,除了反復研究原物的外型之外,還要研究其歷史制作工藝,造出一孔與歷史遺址上的窯相同的窯來,當時在哪里取土,現(xiàn)在就還是在哪里取土,當時用木材燒,現(xiàn)在就還是用木材燒,當時的釉料實在找不到,就自己配了,燒出來慢慢對比。完成一件作品,往往要從頭到尾實驗十幾次甚至幾十次。
黃云鵬說仿制文物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傳承和保護。而為了不讓自己的作品被人利用,近幾年,他在自己所有作品的底部都題上了“黃云鵬仿制”的字樣。黃云鵬目前還收了若干徒弟,都是陶瓷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黃云鵬認為古陶瓷器仿制品主要作用是再現(xiàn)古代優(yōu)秀的陶瓷藝術品,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需求。亂真在真行家面前是做不到的。之所以某些收藏者或鑒定專家走眼了,原因很多,其中不乏利益原因。
與黃云鵬作品不同的是,大多數(shù)仿制品并不標明產(chǎn)品性質。
魚龍混雜的仿制界
在媒體上,記者發(fā)現(xiàn)了傳授書畫仿制技術的廣告,最高收費數(shù)百元,介紹稱,其技術第一不需要美術功底,第二并非一眼就能看出真假的印刷術,而是用毛筆、墨汁、顏料等操作,出來的東西絕對可以亂真。聯(lián)系過幾個出售技術的人以后,記者發(fā)現(xiàn)他們都是由吉林省某書畫店一個叫王柏秋的人傳授的。
記者電話找到王柏秋的時候,他顯得很忙碌。他說技術是自己一手“發(fā)明”的,一次,他陪朋友到字畫店去閑逛,一個商人要買毛澤東的書法作品,老板說沒有,這位商人說:“能不能仿制一幅?”王柏秋猛然醒悟,這是一條絕好的商機。王柏秋踏上了求師之路,二去武漢,三上桂林,遍訪名師,潛心研究,終于開發(fā)出仿制古今名家書法作品的技術,并制造了專門設備。王柏秋說他仿制的素材來源于名家書法作品集、報刊、照片等。因為仿制畫需要配顏色等美術功底,而且仿一幅畫要二三天,而仿制書法作品容易速度快,所以王柏秋現(xiàn)在只仿書法不仿畫了。
而與傳承文化藝術發(fā)展有限公司的珂羅版技術相比,王柏秋的操作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據(jù)傳承文化藝術發(fā)展有限公司的白毅介紹,委托他們復制畫作的有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敦煌研究院、榮寶齋中央檔案館等很多著名機構,而他們公司的工人也大多是從美術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畫原作到了公司,就會從顏色等各個方面進行分解,不同顏色用不同的膠版,顏色漸變的階段用單獨的版,比較復雜的畫光制版就要用去60多張,耗費三四個月的時間,而制版完畢以后,只能印刷200張左右,想繼續(xù)印刷就得重新做版。因為調色、雕刻等都用的是相當專業(yè)的美術人才,這種技術出來的效果,幾可亂真。
寶雞文物復仿制品有限責任公司擁有一個青銅工藝研究所和四個文物復制廠。廠長胥孝平說目前文物仿制在廠里的業(yè)務總量占到了80%左右,有2000多萬的年銷售額,他們生產(chǎn)的青銅器外型與原件并沒有區(qū)別。只是沒有“做舊”。
記者注意到,不管是王柏秋個人,還是公司、企業(yè),他們的作品上都沒有記號標明自己的產(chǎn)品是仿制品。胥孝平說陜西的青銅器仿制大多是不留標記的,只有廠家內(nèi)部人員才知道“暗記”,至于暗記在哪里,胥孝平認為是秘密不便講述。
假做真時真亦假
沒有任何標記,看上去與真品相差無幾的仿制品到了古董販子們手里,還當不當仿制品賣就看他們的良心了。為了把仿制品“做舊”,販子們有各種各樣的手法,有的讓你匪夷所思目瞪口呆。幾個行業(yè)內(nèi)部人士向記者透露了其中的若干奧妙。1、天工加人力。準備了數(shù)百件仿制品,往火里去燒,挑出幾件,甚至一件來,這挑出來的,不只有人力了,還有了天工的成分,其裂紋都和真品一樣。2、在制作時加入仿造年代的古殘片。比如從古墓中挖出一個罐口或者罐底,就造一個假的罐身,往往騙過一些自以為了解文物的人。。3、青銅器上仿成的紅斑不易掉。造假者通過挖墓人購買有紅斑的不值錢的殘破銅器。然后取下紅斑,用軍用強力膠把紅斑“種”在仿制銅器上。4.、造假人向挖墓人購買尸泥。很多出土商周古玉沾著尸泥和朱砂。造假人從挖墓人那里掏錢購買尸泥,拌了朱砂沾在做好“舊”的假古玉上。5、書畫藏自家,無法比對。比如他手中藏有名人的畫。社會上沒有多少人見過名家的真跡,使他大量的仿品輕松、順暢地流入收藏家的手上。據(jù)說,現(xiàn)在造假工具的市場上,紅斑、殘片、尸泥等“罕見”物品外,老紙張、老印泥、老墨塊等都成為搶手貨,比較舊的一張空白宣紙,往往可以賣到一兩千元。
而許多現(xiàn)當代真畫,卻往往因為種種原因成為假的。比如有某畫家為維持生計,曾把自己的畫以十三元人民幣一張賣給過許多人。沒想到十年后,時來運轉,名聲大漲,畫價也隨之猛增,他對早年賣出去的畫感到痛心了,于是死不認賬,把那些畫打入假畫之列,這就叫“毀其少作”。
不停思想
誰的責任?
仿制品的本質是什么呢?深圳市文物考古鑒定所所長任志錄說就像戲法。戲法到了魔術師手里就是魔術讓人高興,到了神棍手里就成了騙人的手段。仿制品也是如此,出廠的時候,是光明正大很好的藝術品,轉幾道手就成了見不得人的贗品了。
中國自古似乎都有復古的風氣,追慕前代,思念古賢,漢朝造戰(zhàn)國時期的假古董,明清造宋元的假古董,清末民國則造清三代的假古董。結果,許多時候,考古人士都不明白古墓里挖出的東西是哪一代的,好在還有碳14幫忙,結果現(xiàn)在造假者們連對付碳14檢測的辦法都想出來了,實在讓人心驚。
不過假的總是假的,正如專家們所說,證明一個東西是真的需要很多理由,但證明一個東西是假的,只需要一個瑕疵就夠了。能騙過行家的“高仿”,小作坊里是做不出的,而能做出“高仿”的大企業(yè)、老專家們,為什么不在“高仿”上做點大家都明白的記號就值得思考了。
還有就是古董業(yè)的“行規(guī)”。該行規(guī)的說法似乎是購買者應該為自己的不專業(yè)付出代價,這說法是站不住腳的,因為專業(yè)造假者已經(jīng)大量存在,購買者對于產(chǎn)品價值的估量錯誤是因為出賣者以欺詐手段讓其產(chǎn)生錯誤認識,這個錯誤認識的產(chǎn)生出賣者應該負主要責任。
國內(nèi)某古董市場已經(jīng)出臺規(guī)定,不在商品上標明商品性質的屬于欺詐行為。如果這一規(guī)定能推廣,相信不論是古董市場還是仿制品市場都會有更輝煌的明天。